许愿与还愿

我小时候很不好养,祖父怕我活不长,将我寄在南岳圣帝名下。南岳圣帝到处都有供养,以朝阳庵为最灵验,于是,祖父将愿许在了朝阳庵。

朝阳庵位于新化县与安化县的交界处,同时也是新化圳上镇和安化乐安镇、江南镇、梅城镇的交界处,到我家直线距离九公里,现在开车距离大概是二十公里。以前没有公路,翻山越岭走过去,一去一回要一整天。父亲说,大概是六十里。

刚满四十天,父母便抱着我去了朝阳庵,此后几年一直没去还愿。

小学第一个学期,我生了一场病,吃药打针都不起作用,祖父说,这是圣帝爷爷在催促还愿。第二年八月十五圣帝爷爷生日,父亲便带我去还愿。那时候还小,到底是怎么去怎么回的,我已经没什么印象了。只记得,口渴了就在小溪里喝水,走累了就坐在路边石头上休息。我还记得,那天路上人很多,庵堂里挤得水泄不通,都是去朝拜圣帝爷爷的。父亲求了一支平安签,里面有“人多病”三个字。其他的都不记得了。

小学三年级第一学期,我们班考试成绩全乡第一。第二学期一开学,老师给我们每人发了一块钱的奖金。我在小卖部买了一个月饼,吃完之后,肚子又疼又胀,几天都不消。乡下诊所医疗条件有限,只能再次求圣帝爷爷保佑。病好之后,又去朝阳庵还愿。这一次,父亲又抽中了那支签。

那天回来很晚。因为父亲沿途收了一些山货,准备第二天挑到集市上去卖。我还记得,路过白天见到的一座新坟时,大气都不敢出,赶紧将手电筒的光遮住。我还记得,那天晚上月光很好。

此后,我再也没去过朝阳庵。

我曾听大人说,过去有的人许了南岳山圣帝爷爷的愿,还愿时要走路去,一去一回至少要半个月的时间。还愿的辛苦,从小埋在了我心里,根深蒂固。

自己懂事后,便很少许愿,因为知道许愿是要还的。

我去过不少寺庙。武汉的宝通寺、归元寺自不待说,舟山的普济寺,杭州的灵隐寺,扶风的法门寺,泉州的开元寺,上海的静安寺,济南的兴国寺,还有黄梅的五祖寺,这都是全国有名的寺庙,这些我都去参观过。就是参观,不许愿。

也不是怕不灵验,或者灵验了之后还不起。我总是想,自己能做成的事,或者本该自己承担的责任,又何必仰求于人呢?

常常看到有人到处烧香到处拜。也不管是哪一尊神,也不管是不是有用,先拜了再说。在他们看来,多一个神灵多一条路,万一哪一天灵验了呢?而对于这些神灵来说,自然是来者不拒,既然有人来敬献香火,哪有不收的道理。至于能不能帮到人家,往后看情况再说。而且,烧了的香,断没有还回去的理。再说了,就算没帮到他什么,至少也没害他什么,他怎么好意思来责怪神灵只受香烟不降福呢?没有为害,就是最大的降福。这个逻辑,神灵们懂,烧香的人也懂。

但是,逢人就拜,总归是不好的。西晋有个文学家叫潘岳,后人称其为潘安。潘岳与石崇谄事于贾谧,远远看到贾谧的马车扬起灰尘,潘岳与石崇就先拜下去了,这就是“拜路尘”的来源。后来赵王司马伦当政,将贾谧杀了,也顺便结果了潘岳和石崇。

许愿与还愿总是成比例的。许的愿望多,还愿也多,不可能只许不还,或者许多还少。只许不还或许多还少的事情做多了,以后谁还能相信你呢?名声都不好了,谁还愿意护着你?

有的人总是想着投入少,赚得多,一本万利,最好是无本万利。占人便宜的思想根深蒂固,在神灵面前亦是如此。小时候看过一个笑话。一个农夫拿着一个猪蹄到土地公公面前许愿,既要风调雨顺,又要五谷丰登,也要六畜兴旺,还要家宅平安,一连串说了很多愿望。土地公公说,你就一个猪蹄,许那么多愿望,想得太美了吧?

确实不应该想得太美。躺着等天下掉馅饼,想法是好的,实现起来太难。躺着等掉馅饼的人太多了,内卷得很,至少还要动一动,抢一抢。

当然,最好是自己动手,不求于人。

(2024年3月24日于武汉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