还有一个愿望，我没有告诉她。那天，我写在了信纸的背面，避过了她探寻的眼神。“祝小郑明年能在家里，过个团圆年。”各位听众朋友们大家好，今天是除夕夜，这是一封来自海防的信，祝大家在新的一年中阖家团圆，万事顺遂。

春节的气氛渐浓了。往年在连队过春节时，院子里总是张灯结彩。城市里雪早下过了一轮，一片银装素裹，大街小巷在红灯笼的点缀下颇有些新年意味。今年也是一样热闹，我收回视线，目光落到桌上装满彩色糖果的玻璃瓶，回忆将我拉回到一年多以前的那个夜晚。

2021年10月，作为一名上等兵的我，被抽调执行重大任务，前往西太平洋海域参加演习。作为一名陆勤人员，我第一次随舰出访，更是第一次远航，见到了无数不曾见过的风景。在大洋航行即将走到尾声时，舰上举行了“大洋生日宴”，庆祝本次演习任务圆满成功。我坐在台下，看着官兵们在台上倾情演出，心里有澎湃情绪激荡。

生日宴结束，我们回到舱室里。环顾生活了半个月的狭小空间，想到明天舰船就要靠岸，莫名地，我的心情有些失落。同舱室的战士小郑似乎看出了我的情绪波动，拿了一颗糖放在我的掌心。看着桌上摆着聚成小山一样的慰问品，像极了老家过年时置办的丰盛年货，我随口问小郑：“你们在舰上的时候也过年吗？”

闻言，她注视着我，露出了微笑。“当然过，我们过年的时候也会像现在一样，举办一个联欢晚会，当然还有一些别的活动。”

这话勾起了我的好奇心，我问：“舰上过年的时候有什么习俗吗？”

小郑冲我神秘地眨眨眼睛，抬手从舱室的书架上拿下一本书。一翻开，一张红纸静静地躺在书页里，被压得平平整整。我歪着头定睛一看，那是一张窗花。

“这是我们船上的习俗。过年的时候，我们可以自己装饰舱室。”她往前翻了几页，又抖落一张窗花出来。这张显然也一直被精心保存着，却明显没有前一张手艺精湛，相比起来显得简单而粗糙。她注意到我的眼神，对我笑眯眯地解释道：“这是我第一年的时候剪的。”

她看到我欲言又止的眼神，继续道：“就这样，每年都剪，每年都留一张。我有个班长攒了五张，很有意义。”

五张亲手剪的窗花，意味着五年没有回家过年。我联想到自己在军营过的第一个年，并不算快乐，甚至因为想家而默默流泪，过得晕晕乎乎。对我而言，军营的年似乎是苦的。我忍不住问：“在船上过年，会不会特别想家？”

“最开始当然会想啊，尤其是和家里人打视频电话的时候，有时舱室里没有信号，只能跑到前甲板或者尾二甲板，大家三三两两地坐着，天又冷，甲板光线暗，就一盏小灯孤零零地亮着，冻得发抖的时候，感觉家里面特别特别温暖明亮。”说着说着，她乐了起来，“还有的时候，过年干脆出海了，谁也联系不上，反倒没心事了。”

我想起自己第一次在军营过年的场景，包了饺子，我坐在暖气边上和家里视频，手机里外都暖融融的，但是眼泪却止不住地流，只感觉嗓子眼儿被什么堵住了，硬是一个饺子都吃不下。仔细一想，自己当时也并没有受什么委屈，可比起小郑在舰上的新年，我显得矫情许多。

她像是看出我的心思，拍了拍我的肩膀：“没事儿，不都这么说吗，‘一家不圆万家圆’。要相信暂时的分别是为了更好的团聚，总有一天，你会明白自己坚守的价值。”

这时，隔壁的战士小吕敲门进来，送来两个软木塞玻璃瓶。我“哇”了一声，忙问这是什么。小郑笑眯眯回答道：“这是许愿瓶啊，把愿望写好扔进大海，心愿就会实现。我们每次出远海都会有这么一个活动，算是一个‘保留节目’。”

真的会实现吗？我狐疑地看着玻璃瓶，目光落到桌上的信纸上，一时间无数思绪涌来。

都说一起出过海的感情最纯粹，和战友们并肩作战虽然只有短短半个月，我们却积攒下了深厚的友情。此时此刻，万语千言堵在心口，联想到明日就要离开，我感到万分不舍。

明天船将靠岸，我就要踏上回程的列车。这是我在这艘船上的最后一夜。

想到这里，我慢慢地摊开了信纸。房间里静悄悄的，只听得到笔尖和信纸摩擦的刷刷声。沉默间，我仿佛听到海浪拍打船舷。

第二天清晨，大洋成人礼仪式上，我们全舰年轻官兵站在甲板上郑重宣誓。我来到护栏前，将许愿瓶抛向滚滚的浪涛中……

任务结束后，小郑的话时常萦绕在我的耳畔。第二年在连队过年时，我已经很能够融入连队新春的温暖气氛，很活跃地写春联、挂彩灯。春节前夕，我隔着玻璃窗从连队楼上向外眺望。院外，万家灯火明亮。那一刻，联想到过年时的万家团圆景象，我终于明白了小郑所说的“坚守的价值”。

此时此刻，我站在海港上，隔着厚重的平流雾，仿佛能够眺望到那一艘开往西太平洋的军舰。我拿起手机，给小郑打了个电话。她今年休假在家，刚好在院子里放烟花，兴冲冲的给我拍她手里的焰火。火光四散飞溅，耀眼极了。那一刻，我分明觉得，昔日里保家卫国的战士，也不过是个刚成年没多久的孩子。

谈及昔日的漂流瓶，她问我：“你的愿望实现了吗？”

“实现了，又没完全实现。更准确地说，是在实现的路上。”

我想起自己一笔一划在纸上写下的字句：留在海军，为部队发展做出更大的贡献。

今年9月，我如愿考上了军校，留在了海军。漫漫军旅人生，我迈出了一小步。在未来，我还会迈出更大的步伐，出远海，走大洋，见证更多关于这片海、这支军队的故事，随着中国海军一起，走向深蓝。

小郑的声音在风里有些模糊不清，透过话筒传过来，却仍然明朗而坚定：“都会实现的，以后你一定还有更多更多的许愿瓶。”

我颔首，望着烟花怒放的窗外：还有一个愿望，我没有告诉她。

那天，我写在了信纸的背面，避过了她探寻的眼神。

“祝小郑明年能在家里，过个团圆年。”

来源：解放军报客户端 作者：顾婧冉 汪俊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