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西藏民族大学学生 刘佳（23岁） 

    除夕夜，小城的体育馆旁边三岔河的桥上挤满了人。我不是本地人，不知道三岔河是不是本名，我只知道一条河，在这里被分成了两条。

    在河流分支处架有一座桥，桥的两侧有围栏，挨着围栏从桥的这头到那头，都摆满着各种烟火和小玩意儿。卖主大多是年轻女学生，似乎她们更懂得该如何让生活变得浪漫，该如何去庆祝这月色下，在风抚摸着懒洋洋浮动的时光。

    月和路灯恰如其分地发出暖黄色微光，给夜装饰得像很恬静。桥上很热闹，正是这种热闹才有的喧嚣，让孤独者内心得到安静，而不需要人花多大的力气去填补内心的空缺，很多人和我一样不愿意四处走动。

    桥的一头是沿着河堤开张的食铺和饭馆，在这个时候，他们刚开始迎来客人潮；而另一头是一块广阔的空地，距离河差不多几十米处，有好几层的石梯，人们就坐在这里围观，石梯再往上是一排高楼，沿着整条河流分布，直到尽头，河流与高楼一起变成一个点。

    我在位置较低处找到一块没人的石梯，刚坐下便发现，这里是情侣约会的好地方，他们用各种伎俩去炫耀自己。还有人在那块空地上唱起了流行情歌，旁边放着手拖音箱。每一个上场者最初都表现得很羞涩，但在投入的过程中，他们对音乐感失去了耐心，从他们清晰却跑调的声音中听出，他们追求的是一种纯粹情感的输出，最后唱得气喘吁吁，颈脖、后背都渗出了汗。

    我平静的脑袋不由得想起了许多事情，实在杂乱无章，又理不清头绪。什么时候，月的影子掉进了河里，变得摇荡起来，孤零零的椅子承载着人们的情感。

    可能是受到某种意念的驱使，脖子不自觉地转动起来，向右边，我记得。即便如此，如果没有十分强烈的意愿，我是不会再动一下的。

    夜深了些，寒意笼罩着三岔河口。几个人已经放飞了今晚的第一盏孔明灯，脱手的那一刻，便逐渐远去，飞过河流上空，轻盈又沉稳。

    有趣的是一个小男孩一直注视着它的踪迹，没有一个像他如此专注。

    “快看不见了，它会飞到哪里去？”小男孩说道。今天陪他一起的是一个中年男人，除了他们说的话，其他特征并未直接引起我注意。

    “哦豁……我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。”男人回答道。

    “它会不会变成星星。”

    “星星？不会的……”男人十分疑惑。

    “它会熄灭吗？”

    男人看着小男孩一脸正经的神色，蹲着，双手抚摸着小男孩双臂，他的想法突然有了改变，打趣地说：“它不会熄灭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？”小男孩噘着嘴，奶声奶气地问。

    “因为它飞上天空，除了变成星星以外，我想不到其他的。”男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。

    “不过也不一定啦，孔明灯，是用来实现愿望的，如果你看不见它了，就说明它去帮助人们实现愿望了。”男人这样的回答引起了小男孩极大的兴趣。

    “爸爸，那流星呢？我听老师说流星也是帮人们实现愿望的。”小男孩诚恳地说。

    男人思索了一会，说：“哦，对了！孔明灯，会在你看不见的时候变成流星的。”

    “哇哦！真的吗？”

    “真的！”男人加重语气强调起来。

    小男孩高兴得跳了起来。男人也如此简单的，和小男孩一同蹦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嘿嘿！你怎么不早告诉我。”男人质问道。

    “是你不告诉我，明明是你先知道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我们要不要也放一个孔明灯！”男人主动提出这个意见。

    “好哇好哇！”小男孩眼里一定充满了光，因为他有些沉迷于他俩的对话，不过他又说了一句：“可是我还没有放过孔明灯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，难道勇敢的男子汉还怕闹笑话吗？”男人激励着小男孩，用“挑衅”的语气。

    “那你呢？”小男孩是绝不认输的。

    “我也是第一次呀！我也是第一次！”男人点点头，拍了拍小男孩肩膀，大声地说，仿佛要让全世界的人都听见。

    小男孩，突然挺起胸膛，坚定地说：“我不怕！”

    男人领着小男孩去挑选并买下了一盏孔明灯。我静静地坐着，预想着将要发生的事情，他们很快完全吸引住了我。我猜测这一夜，是难以忘记的，小男孩可能会在某一次作文中写到这一刻：我最难忘的一天。如果是我的话，我会这样写。

    他们探索着，男人让小男孩先动手，在遇到困难的时候，去请教其他放孔明灯的人；可是他们行踪很可疑，男人总是像个偷学者一样，踮起脚尖悄悄地靠近，走到人们跟前，却不准备被发现，还不时回头望小男孩，摆出一副得手后的侥幸和得意，仿佛在炫耀“没有人发现我”，接着脖子四处窥探，而从不直接走上前去交谈。

    小男孩咯咯咯大笑起来，也模仿起同样的样子。确实，没有人发现他们。

    “打火机呢？打火机呢？”男人笑着一边问，一边摊开手，展示自己的打火机。

    “嘿……哪里来的……”小男孩的嘴张得大大的，眼睛直直地盯着，差点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“哈！这是魔法，属于只有做爸爸的人才能拥有的魔法。你知道，爸爸是不会抽烟的，带上这些东西完全没用。”男人解释着。显然，小男孩已经深深地相信了男人的话。

    男人用双手稳住孔明灯，“第一次孔明灯由你来点燃。”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接过打火机。

    小男孩用大拇指用力按下打火机，有些摇晃，男人说道：“别急别急，慢慢来。”他尽量在风中稳住火苗，不让它随意探头。

    他们终于放飞了人生中的第一盏孔明灯。“飞起来了……飞起来了……”小男孩鼓着掌，大声说。

    不过，没等一会，小男孩在尽兴后又有一些忧伤。他问：“爸爸，放孔明灯真的能如愿吗？”

    “当然是真的。”男人抿着嘴，并不断点头，“你知道，爸爸是从来不骗你的。”

    小男孩仰望着天空，今晚星星不算太多，让他能轻易地看到孔明灯飞去的足迹。孔明灯越飞越远，一会往后，向楼房飞去，一会往前，在河流上空，又到了树梢。

    小男孩一直保持着诧异，他紧紧盯着孔明灯，毫不松懈。孔明灯每到一处有短暂停留的地方，或者转向，他都会大叫起来，双手捏成拳头，把两只小拳头举过头顶，让我感到有趣极了。

    其间，孔明灯飞到了一栋木质楼房顶楼的走廊，风弱了下来，又被一根粗柱子挡住了去路，小男孩十分焦急，急得直跺脚，眼睛泪汪汪的，差点哭了出来。

    男人在身边安慰道：“再等等，它就出来了。”抱着小男孩，并让他靠在肩膀上。

    男人又说：“闭上眼，它就出来了。孔明灯在帮助人们实现愿望途中遇到困难的时候，可不希望有人看见。”

    小男孩很听话，闭上眼睛，把整个脸埋进男人怀里。

    风力强劲起来，孔明灯产生剧烈摇晃，男人很平静，没有表现出一点揪心，但是他知道这一栋楼是木质房。

    “出来了！出来了！”男人很高兴，小男孩也缓了过来。

    他们安静地看着孔明灯，男人轻轻地呼了口气。由于风的缘故，孔明灯飞得很快，小男孩有些不舍地说：“快要看不见了。”

    接下来他们没有再说话，像是在目送孔明灯离开。

    “看不见了。”小男孩终于放下心来，“爸爸，你的愿望是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你先说。这种伟大时刻，但凡是个男子汉都会争着说出来。”男人张开嘴，一边看着小男孩，一边摆出一副迫不及待想说出来的样子。

    “我想见妈妈！”小男孩立马脱口而出，“因为我快忘了妈妈的样子……那你呢？”小男孩十分委屈，接着揉了揉眼睛嘟哝着嘴。

    “我……也一样……有些时间没见到了。”男人停顿了一会儿，吞吞吐吐地说，变得哽咽起来，带有笑意的面色逐渐僵硬，直到怔住。突然一阵一阵凉意向我袭来，浸透全身，忽冷忽热，让我感受到，男人仿佛在说：妈妈已经随着孔明灯走了，不会再回来了。

    “不过，我们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。”男人声音又变得很畅快、清脆。

    “孔明灯一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为你寻找妈妈。”这句话在我心里酝酿了很久很久，我很急切想替男人说出他一时间忘记了的答案。

    夜又深了许多，虽然是小城，人群却久久没有散去。男人带着小男孩离开，小男孩骑在男人的脖子上，男人则紧紧抓着小男孩的小腿，一起慢慢消失在月色里，他们的背影散发出暖意，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。

来源：中国青年报客户端